相声老演员李国盛侯宝林说我在给他捧哏时,

年3月笑林老师去世,年纪还不到60岁。当时《京华时报》约我写了一篇小文章,文章标题是《这次节目播送完了》。观众熟悉的“笑林广播电台”,从那时起永远停止了播音。

笑林老师长期的搭档李国盛老师,是他相声艺术道路上的关键人物,作为富有经验的前辈给过他很多帮助。而发挥笑林演唱的优势迅速脱颖而出,也得益于李老师的动议。

李国盛老师现在已经80多岁,但给人的感觉还是精气神十足。采访约在他家附近的茶馆,快到时间我们在门外等,远远就看到李老师穿着运动鞋,挺胸抬头腰板一点不弯地走过来,一脸招牌式的和蔼笑容。

李老师的经历非常丰富,与刘宝瑞和郭启儒先生有师生之情,尤其文革之后和侯宝林先生合作数年,侯先生对他的评价是,连眼睛都会翻包袱儿。不仅是台上,和我交谈过程中提到一些有趣的细节,李老师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,眼睛真像会说话似的。

就在采访结束后不到一个月,老当益壮的李老师创立了李国盛相声工作室,继续提携后辈为推动相声事业发展发挥余热。又过几个月,年5月嘻哈包袱铺举行“老先生与小先生”相声演出,李老师作为老先生之一参加演出。在后台又见到李老师,得知他当天要给一位年轻演员捧一段《大保镖》,我问他上次说这个段子是什么时候,李老师稍一沉吟而后说,哎呦,都快50年了。

几个小时后,李国盛老师精神抖擞地走上民族宫大剧院的舞台,台下观众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。去年以来,我又在多个演出舞台上见到李老师的身影。

李国盛接受采访中。杨明拍摄

李国盛访谈录

李国盛:年生,北京人。年代参加中央广播说唱团相声训练班,受到刘宝瑞和郭启儒的指导。后拜罗荣寿为师。年加入河北省曲艺队任相声演员,后特招入伍进成都军区战旗文工团任相声演员兼乐手。文革期间转业,工作之余仍坚持相声演出。文革结束后曾为侯宝林捧哏,得到侯宝林的认可。年调入北京市曲艺团,年与笑林结为搭档,开创“笑林广播电台”。代表作品包括,《学播音》、《超级足球赛》、《怪声独唱》、《如此典礼》、《只要你过得比我好》等。

李国盛接受采访中。杨明拍摄

“刘宝瑞老师说,你要做到既能逗又会捧”

问:50年代的时候,您曾经参加过中央广播说唱团办的相声辅导班,是吗?

李国盛:是,它叫相声训练班。广播说唱团要出去巡回演出,那时的巡回演出,一出去就要几个月。郭启儒老师当时岁数大了,刘宝瑞老师病了,所以他们俩就没有参加那次巡回演出。如果在家待着,大家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合适似的,于是在王决老师的组织之下,就办了一个相声训练班,郭老和刘老两个人主教。说是北京市全市招生,其实来的是全国的,只要知道消息的,有条件的都来了。

问:当时要经过一个选拔吗?

李国盛:是啊,考试。王决老亲自考啊。

问:还记得当时都考了什么吗?就是看嘴皮子吗?

李国盛:不,王决老不考你相声段子,进去之后就跟你聊天儿。姓什么叫什么?多大了?上班没有?还是在上学?在哪儿上班?家里都有什么人?你有表演搭档没有?正好我有一个搭档跟我一起去的。他顺便又问了问那个搭档,说好吧,你来吧。

问:就这么简单?

李国盛:对,但是我那个搭档没有通过,当时就刷下去了。

问:您当时也就十几二十岁对吧?

李国盛:20啦。19周岁。

问:当时您是在干嘛?

李国盛:我刚刚到煤气热力公司,但当时我就已经是总调度了。我是学习完之后在清华培训,然后当技术员。

问:就是喜欢相声?

李国盛:对,喜欢,但是没有接触过专业的。特别是这两位老师,就是我心中的……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偶像。我非常崇拜这两位老师。就这样,我就去考去了。

问:那就等于考试非常顺利。那要教课的话,是刘老和郭老他们都教是吗?

李国盛:开始教我的是郭老,他教我一个相声段子就是《改行》。在同学里找了一个人让我给他捧哏,教着教着差不多了,郭老说你们俩换过来吧。

问:就让您去逗哏啦?

李国盛:对,就让我逗,他给我捧。到最后结业有一次汇报,汇报的时候我就变成逗哏的了。正好那些演员巡回演出也回来了,侯老师就坐在台下看我们汇报。

问:那就是说您开始学的是捧,后来又开始逗。

李国盛:对,因为那个同学比我大三岁。

问:开始是让他帮您托着点儿。

李国盛:不是,他越学越紧张。他的声音比我高点儿,所以郭老开始先安排他逗。到后来学习《改行》里边的京剧叫卖,他越学离得越远。后来郭老说你来试试,结果我一张嘴,郭老说你们俩换过来吧。这个节目学完以后,其他的同学就分散走了。刘老师就问我,你想学吗?我说想学。愿意多学吗?我说愿意多学。他说那你就别走了,只要我在家,你每天有空就过来,我教你。

中央广播说唱团相声演员合影。前排左起依次为郭全宝、郭启儒、刘宝瑞,后排左起依次为李文华、马季、侯宝林、于世猷、郝爱民

问:原来是去家里学。

李国盛:对。

问:当时跟刘先生学过《连升三级》和《糊涂县官》?

李国盛:当然我没有完全学到手了,我差得很远。但是刘老师50年代末流行的几段单口相声,都教给我了。

问:真是太难得了。这两位先生现在都不在了,他们两位留给您什么印象?

李国盛:印象非常深。先说刘老师吧,因为我跟他时间长,我跟郭老师时间短,他后来身体不好,我就没上他家总去麻烦他。按我们的说法,刘老师肚子里非常宽敞。相声不是讲基本功吗?刘老师那是非常扎实,而且他掌握一个段子驾轻就熟。在南京相声大会他单口攒底,对段子反复磨练,所以他个人的技术非常高超。作为学生,我学到的不多,但我记住了两句对我来说刻骨铭心的话,到后来都实践过,我沾了光了。他问我,想说相声吗?我说想说。他问,想说好吗?我说当然愿意,谁不愿意说好呢?他说第一,要做到既能逗又会捧。捧和逗你都要掌握,这样才行,所以上一个新段子的时候从一起步,你就要做到两面词儿。让你捧哏,逗哏的词你要会,让你逗哏,捧哏的词你也要会。这样你才能把一个段子说好。另外一句话,想把相声说好,想又能逗又能捧,你必须把单口说好。记住了这两句话,后来我确实占了一个大便宜。郭老师虽然教我的时间比较短,但有一点我印象特别深。郭老捧哏时,在台上就是一个憨厚淳朴的老头儿,教我的时候学唱尤其是那段京韵大鼓,就是刘宝全卖粥那段儿,我那位同学为什么紧张呢?他老是唱不好,郭老说你应该这么唱,然后郭老唱了一遍就打动我了。我一听,人家在舞台上一辈子,人家不露,但是唱出来韵味十足,“吊炉烧饼扁又圆呐。”(唱)那个尾音儿要这样,味儿就出来了。所以郭老能成为捧哏大家,人家有人家的基础,广积薄收。

侯宝林、郭启儒表演相声

“你是唯一的带艺投师”

问:您跟着这两位老先生学习,但是您后来拜师拜的是罗荣寿罗先生,为什么没有想过拜这两位先生?

李国盛:这是阴错阳差。50年代末60年代初不像今天这样提倡拜师,都叫老师。但是如果老师喜欢学生,你也愿意更进一步,就要谈到拜师。

问:当时你们在那儿学习,算不算广播说唱团的人?

李国盛:不算。

问:该工作还工作呀?

李国盛:对,该工作还工作。但是广播说唱团的老师也好,领导也好,业务骨干也好,对这帮孩子都非常重视。

问:哦,您接着说刚才拜师的事情。

李国盛:当时到一定时候,大家都想,是不是该拜个师呢?这时候正好刘宝瑞老师上哈尔滨去出书,出他的单口相声选。他身体不太好,不知道整理多长时间才能够出版。他对我说小子,你呀,该拜师啦,我还照样教你,你拜罗荣寿。有什么好处呢?他腿子活见长,我没有。

相声名家罗荣寿

问:刘老师很少唱。

李国盛:他所说的“没有”,是他不演。他说,你拜了他之后他再教你,你活路子就宽了。对于罗老师我也是从小就听,所以就这样拜了他,我的活路子就宽了一大块。

问:现在能听到罗先生的录音不太多,我听说他很有艺术个性,比如说《卖布头》,别人都唱洋白面,他唱高白面,他还出过一本怎样说好相声的书。

李国盛:叫《相声艺术浅谈》,一个小册子。不过对于我师父来说,能出这本小册子非常不容易,因为他没上过学,都是自己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。出这本书很难,他写了将近两年。写的时候我跟他说,师父这样好不好,您说我给您记录,我先把底稿写好,您再拿去改。他说小子,用不着,那样的话我印象不深。师父跟我说过,在我门里你是唯一的“带艺投师”。这是老师对我的肯定,其实我那些师哥也都上过台也都说过几段相声,罗先生认为他们的都不算我这个算,因为我是刘宝瑞教的。

年,李国盛与罗荣寿等人合影

问:起点高。您拜罗先生之后才成为专业相声演员,是这样吗?

李国盛:对。当时大家不都愿意搞专业吗?正好那时候唐杰忠到北京来,一是跟刘老师学习,二是想带一对合适的演员回去。这样他就看上我还有李国英,我的第一个搭档,我们都是跟刘老师学的。唐杰忠就想让我们去当兵,结果一政审,李国英政审没通过。这时正好河北省曲艺队招人,我就去河北省曲艺队待了半年。回来之后,成都军区要相声演员,我们就去考试,通过了。在那之前,广州军区也调过我,但是单位不让去,成都这次还是不让去。我不是在煤气热力公司吗?我当时要离开热力公司,还引起一些争议,因为我当时已经是总调度,公司要现找一个总调度没那么容易。后来局长知道了,他说李国盛既然爱好这个,又有这么个长处,还学习了这么长时间,又是部队要他,干嘛那么扣着他不让去呢?我同意了。他一同意,那谁还敢不放呢?就这样我就顺利地当兵了。

问:您在成都军区是乐手兼相声演员,对吗?

李国盛:我是相声演员兼乐手。我们去的是战旗文工团,放到军乐队。军乐队主要管仪仗,每年来北京两次,一次是“五一”,一次是“十一”。后来我们也下部队演出,观众光听号没什么听头,就加几个唱歌的,再来段相声,还有快板儿,就这样把我们招了进去。我到那里先是捧哏,由于还算是有军人形象,领导后来安排我逗哏。当时我的搭档叫李世明。

“你没发现这小子眼睛都会翻包袱儿吗?”

问:在成都军区,您待了多少年?

李国盛:六年吧。

问:我看您回来之后又进工厂了。

李国盛:当时就是转业。因为当时还在文革期间,谁还不愿意当工人呢?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嘛。

问:还是原来的工厂吗?

李国盛:不是了,武装部给我分到一轻局。

问:但您业余还是在演出是吗?

李国盛:那就是年以后的事了,参加北京市各个局的宣传队。

问:当时您是逗哏还是捧哏?

李国盛:是逗哏。

问:之后在全国科技大会的文艺晚会上,您给侯宝林先生碰过哏。这是一种荣誉,当然也是能力的体现,当时侯先生是怎么选上您的?

李国盛:当时运动结束,侯老要出山。郭启儒郭老去世了,少郭老郭全宝心肌梗,上不了台。他没有捧哏的了,找来找去,权衡利弊,想找个新人。曲艺训练班结业汇报的时候他见过我,在后来的业余活动当中,我们又接触过。所以有一次他就问我,国盛,运动结束了,各方面都要恢复正常,马上就过节,我要演出了,你来给我捧哏,愿意不愿意?他后面这句话纯属于客气,我说我当然愿意。他说,那你上家来一趟。我上他家去的半道儿,先拐到我师父家。我师父住宣武门,侯先生住南钱串就是什刹海旁边。骑车到我师父家,师父问我干嘛来了。我说有事儿想跟您商量一下,侯先生要让我捧哏,您说我能去吗?我师父说,你混蛋哪,给他捧哏凭什么不能去呢?你站在他旁边,跟站在谁旁边都不一样啊。

李国盛与罗荣寿、孙宝才、高凤山、臧鸿等人合影

问:您当时有固定搭档吗?

李国盛:当时有一个固定搭档,是我们一轻局的。年左右,我写了一段相声叫《亲密无间》,演出之后在市里影响很大,还获了一等奖,被业内称为《夜行记》二本儿。我师父当时就跟我说,一定要去。

问:您当时是不是有一点儿犹豫?平时都是逗哏,但跟侯先生合作就得捧哏了。

李国盛:对。但是有一点,刘老师对我的教育影响太深了。站在侯先生旁边,我不可能逗哏对不对?观众还不把我轰下去啊。但我心里想,我能给侯先生捧得不要说好,一点儿都不出毛病,那就是我最大的收获。就这样,我就和侯先生合作了。

李国盛、侯宝林表演相声

问:我看侯先生对您曾经有过一个评价,他说您台风正,朴实,关键还有一句,眼睛都会翻包袱儿。

李国盛:我告诉你,这句话怎么来的。我跟侯先生说,我愿意和他一起合作。他就说,一月多少多少号就是春节前,在人民剧场有一场演出,为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演出。比如说是星期六演出,他说星期五你到家来一趟。到那天我就到他家去了,他说小子,咱们就使《改行》吧。我说好啊。他问,你有吗?我说我有啊。他问,你是谁的路子?我说,那只能是您的路子啊。谁教你的?郭老教我的。

问:对上了。

李国盛:侯爷说,那就行了,不用对词儿了,明天你下午四点钟到家。我就想怎么上台之前他也得嘱咐我几句,关键的包袱儿怎么也得提示我几句。《改行》的词儿我倒是非常熟,因为我说过不是一场两场,又是开蒙学的。第二天四点我到他家,闲扯了会儿别的,师娘也跟我聊了会天。剧场离得很近,六点钟来车把我们接走。那对词只能到后台再说,我心想我可不能紧张,用我们的话说,我可不能“顶瓜”。一到后台我心想,现在可以对词了吧,结果到后台还没坐住,陈景润来了。他们俩本来就比较熟,运动又刚结束……

问:有的话聊。

李国盛:这俩人太有话聊了,一直聊到开演。

问:你们的节目应该是在后头。

李国盛:我们是在中间。头上场我还有点儿打鼓,侯先生说,怎么啦,准备上场吧,结果没理我这茬儿。我心想,得亏这个活我熟啊,但是包袱儿掌握还是掌握不住,我也没底。

问:你们俩毕竟没有合作过。

李国盛:对啊,确实紧张。表演很顺利,侯先生返了两个小段儿往后台走的时候,他跟我说了一句,行啊小子。我说行什么呀,顶着瓜呢。他说行,一个字儿不错。我的心里才踏实了。第二天到他家里,王世臣老师也去了。王世臣跟侯先生说,侯哥,这小子您得给他“摘瓜”呀,意思是他得让我别紧张。侯爷说这不用摘,这得自己摘。王世臣问侯先生,您说他行吗?侯先生说,世臣,你没发现这小子眼睛都会翻包袱儿吗?所以这句话是这么来的,这是侯先生高兴了说的话。

侯宝林(前排居中)、王世臣(前排左一)等人合影

问:侯先生既然这样说,那说明您的捧哏还是有自己的特色,能不能这么说?

李国盛:可以这么说。我的活是郭老师一句一句说给我的,我先学捧哏,然后又逗哏,又拿捧哏的基础砸了一下我的逗哏,所以这个活我比较瓷实。郭老的特点,我学到一点皮毛。

问:侯先生说过我们是演相声,我们不是说相声,这是侯先生说的吧?

李国盛:对,是侯先生说的。

问:他说的这话,应该也可以用来形容您眼睛反包袱儿这件事。

李国盛:对。捧哏要有自己的思维,也要跟着故事情节,根据逗哏的表现你反应出来,这样才真实。

问:我们没有机会看到您和侯先生合作的场面,那会儿应该也没有录像对吧?

李国盛:没有录像。

问:不过从您和笑林老师合作的表演当中,我们还是能够看出侯先生说的眼睛翻包袱儿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李国盛:你刚才说的科技大会的演出,那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,当时我们俩已经合作了一年,我上场已经不是问题。那场演出是在工人体育馆。漫画家方成老写了一段相声叫《永动机》,他把作品给了侯先生,侯先生很喜欢。他跟我说,小子,这个活咱们得上。我们就开始对词儿,老老实实地,天天对,对了一个星期。演出当天到后台的时候,侯老突然跟我说,小子,这词儿我可能拿不下来。我当时脑袋都木了,我说您拿不下来,那怎么办呀?

问:当时他是多大年纪?

李国盛:60多了,而且经过运动,记忆力受影响。我当时就蒙了。他特别慎重地说,你逗我捧。我当时嘴张开就合不上了。他叫人把广播电台管录音的负责人老田叫来,他跟老田说,今天上场我们俩换换,他逗我捧,返场我逗他捧。我们都知道当天表演不能出错,到场的都是领导人。老田说,那你们俩对一遍词儿我听听,我们就对了一遍词,还是不太熟练。催场的人来催我们候场,这时候老田把脚一跺说,上。一上台我就想,我个人生死活该,我摊在这儿没什么损失,不能让侯爷摊在这儿。结果我们比较顺利地说完了,然后换过来返场说了两个小段儿,我们就往下走。走到半路侯爷一扭脸儿说,兔崽子行啊。到后台我问田老师怎么样,他说比对词的时候强多了。他说辛苦,我一脱这演出服,浑身是汗,把鞋一脱,连袜子都湿了。这也是沾了刘老师当年那句话的光,在背词儿的时候,逗哏的词我也记了下来,如果到演出临时再记,我肯定记不下来。

问:您那会儿也是记忆力强的时候。

李国盛:那会儿刚30多岁。

问:设想一下,如果那天没有换过来,还是侯先生逗您捧,他是有可能忘的是吗?

李国盛:绝不是小瞧侯先生,运动十年,他负担太重了。他作出这样的决定,绝对是考虑得比较周到。

李国盛、侯宝林表演相声

问:看过侯耀文老师的一次采访,有一次演出《打灯谜》还是什么,把两个胳膊平伸打一个字,本来是“和平”的“平”,结果侯先生说成了“和平”的“和”。他就意识到脑力出现退化,再演出容易出纰漏,从那之后就退出了舞台。

李国盛:后来他说《打灯谜》,就是最老版本的《打灯谜》,也是巧合。我们给交通部演出,交通部长刚换成叶飞,他在福建的时候跟侯先生熟,那会儿侯先生去前线慰问。有一次演出完叶飞到后台说,侯先生晚点儿回去吧,我请你吃个夜宵。我们俩还有李双江都一起去了,去招待所。侯先生在车上就明白了,说他请咱们来,肯定是慰问食堂。他问我,“四味药材”你有吗?我说有啊。“倒叫门儿”呢?我说有啊。他说,你怎么什么都有啊?我说这不就是您那版本,“四味药材”开,“倒叫门儿”是底,中间是“大姑娘她妹妹姿色的姿”啊。他说好,那咱们今晚上就使这个。到那儿李双江唱完歌,我们俩说这段子,效果特别好。我能明白,侯先生十年没有露面,这么大一个腕儿跑食堂慰问,给炊事员服务员演出,所以大家都玩儿命鼓掌。回来的车上侯先生说,今后咱就这活了。在那之前,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活,我们都演了一遍。后来在沈阳万人体育馆,我们俩也使的《打灯谜》,效果也非常好,然后再返场。下来之后到后台,杨振华有点儿不满意。

问:他那会儿也火。

李国盛:他火呀,正火的时候。杨振华就说,侯先生,就一段儿《打灯谜》就把我们糊弄啦?侯先生反应非常快,他说,振华,你不懂,观众现在主要是看我这个人。这话对,那么多年没见,演什么都一样。你看大家就是大家,你这儿犯葛,还把你给“葛”了。

李国盛接受采访中。杨明拍摄

“你现在不是爱唱吗?那咱们就唱”

问:我看您调入北京曲艺团是年。

李国盛:七九年。侯老宣布退出舞台。

问:那您和他搭档有三四年时间?

李国盛:对,头和尾加起来是三年。

问:年您就开始和笑林老师合作了,对吧?

李国盛:对。

问:你们是怎么到一起的?

李国盛:侯先生退出舞台,我就没事儿干了。唐杰忠就跟我说,你不如和侯爷说一声,你调广播说唱团里来得了。结果侯先生不同意。我再回单位也没意思,已经出来三年了。这时候李金斗、史文惠介绍我到了北京曲艺团。赵振铎还问当时的书记老杨,说国盛要来,咱们安排什么时机验场啊?老杨是部队转业的行政干部,他说,国盛?哪个国盛啊?赵振铎说,就那李国盛啊。跟侯爷合作的那个?对,就是他。老杨说人家都和侯宝林合作了,咱还验什么场啊?就这样我就进团了。笑林开始谈进团的事儿比我早,他的山东快书门儿师父是刘司昌,但当时密云不放他,所以实际上进团比我晚,年才进来。笑林最早的搭档是个老演员,俩人合作不合适,团里怕耽误了这孩子,几位领导看笑林是个人才,唱得也不错,就商量着和谁搭档。有人就说这孩子要想成功,只有一个人可以救他,李国盛。团里一听,就让我和笑林开始搭档。我当时还和史文惠一场。于是那段时间我既给史文惠捧,也给笑林捧,团里又想办法给史文惠找个捧哏。我就去找团长于真,说我给找一个,这人叫李世明,捧哏比我能耐大。那就要验场,在西单剧场演了两场,我帮他捧哏又逗哏,这样他就进团了。史文惠和他合作也很好。

李国盛、笑林表演相声

问:你们年演的作品叫《小康庄》,这个节目当时在全国曲艺比赛中获了奖,它反映的应该是农村面貌对吧?

李国盛:没错儿。

问:这里面也有唱对吗?

李国盛:主要是唱,靠唱表现农民喜悦的心情。

问:也就是说,从你俩合作一开始,就把演唱作为你们的一个特色?

李国盛:我绝对不是自卖自夸,我当时就跟笑林说,你要尽快地出来,就要完整地发挥你的特长,不能有丝毫的隐蔽和保留。你现在不是爱唱吗?那咱们就唱,当然会引来一些非议,人家会说咱们是“外道天魔”,或者说咱们表演不符合相声规律,但是你心里要知道,我心里要明白,先把你的腕儿扬出去,返回头来咱们再说,你再说什么他都承认,因为你有腕儿了。笑林在这一点上听了我的。

问:事实证明您的判断是对的。八十年代你们表演的这种相声被称为时尚相声,里面有很多流行歌曲,所以演出很火爆。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当初火爆的演出场面吧?

李国盛:第一,我们的演出形式符合当年观众的审美观念,他们当时就需要开心,需要听这些歌曲;第二,我们的节目内容基本上都是正能量,没有离开突出政治这条主线;第三,歌和舞我们两个搭配得比较合适。尽管我们也演过很多平哏的相声,比如《超级足球赛》、《改革措施》、《一桶罐头》、《我是中国人》,再加上一个《学播音》,我们就立住脚了。

问:笑林老师学唱是你们相声的招牌,作为捧哏演员,您是否考虑过如何让自己在表演中不成为可有可无的陪衬?合作中注意过哪些问题?比如增加一些您刚才提到的舞蹈?

李国盛:我想过如何配合他的唱,但我不能像有的人似的为了配合逗哏的唱在台上乱动,出怪相儿什么的,老师教我的不允许我那样。另外我学习的相声基础确实要高于笑林,我学习时间长,而且学的都是平哏作品,我如何用比他丰富一点儿的基础,去弥补他的不足,这一点我做到了。我们俩人在台上没有闲人,就是他完整地唱一首歌,我在旁边也有事儿干,起码我能领着观众听。我们之所以被观众承认,就是说我们适应了观众的需求。

李国盛、笑林表演相声

问:就是说既让观众欣赏逗哏的演唱,又不觉得捧哏不起任何作用。

李国盛:否则捧哏就没有起到他应该起的作用。

问:您刚才也说到,你们已经预想到这种表演方式有可能引来争议。据我所知,对笑林老师表演唱得比较多的特点,他的师父马季老师提过意见,你们俩服气吗?

李国盛:我跟马季很熟,他没有直接跟我说过。他很少看我们演出,估计也是听别人说的。笑林是马季的徒弟,马季应该也是一语双关,一是给他提示让他警惕,不要上来就唱,只剩下唱;第二,相声重点还是包袱儿。如果他说过这话的话,我也相信马季是善意的。确确实实,在笑林我们俩漫长的合作时期,后来我们开始偏重于说,让作品更充实一些。

“笑林广播电台,现在开始播音”

问:年春晚上,你们表演了您刚才提到的《学播音》。其实这个作品当时主要是为了宣传夏青、林如……

李国盛:对,那几位播音员。

李国盛、笑林表演相声《学播音》

问:这是临时的主意是吗?

李国盛:不是临时的。这是焦乃积的主意,他说咱们要宣传一下这几位播音员。创作过程中焦乃积跟我说,咱得想想办法把这节目弄火了。他说自己骑虎难下,赵连甲都三个节目了,审查都通过了,我这儿还一出没有呢。当时的文化部长是林如的老公,叫王什么,不过后来离婚了(经查为王枫,时任广电部副部长兼中央电视台台长)。

问:这个节目得主推。

李国盛:对呀。而且他们几个当时确实是最大腕儿,夏青、葛兰、方明、铁成、丁然、亚坤、林如,全在啊。焦乃积说,这本子怎么办啊?我说我来。我从下午商量完开始琢磨开始写,第二天中午头吃饭,我把本子给焦乃积。他一看,兄弟我有一个要求,能不能写我的名字?我说没问题。不过表演的时候,中间那两个片段是在以假乱真,就是笑林学夏青那段儿。

问:能听出是放了录音。

李国盛:对。因为笑林怎么学都学不像。

问:那几句是想真学来着?

李国盛:对。方明的声音他能学像,但既然夏青这个需要放录音,那个也就放了录音。

问:我最早看到这段儿的时候还小,我那会儿以为是有意这么安排的。但不管怎么说,无心插柳,你们学播音的品牌起来了,就是那个“笑林广播电台”。以这个为品牌你们后来还说了您刚才提到的《超级足球赛》,第二年春晚说《别挤了》,包括现在听一些你们当时的剧场版录音,只要说一句“笑林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音”,台下反响就非常强烈。你们当时有意要做成一个系列?

李国盛:也不是有意,就觉得这样是一个捷径。我们那时凡是以唱为主的段子,包袱儿都在我这儿,因为什么?我没有其他可做的。如果需要伴舞,我伴出舞来也是包袱儿。需要我插科打诨,包袱儿也是我的。而且最早的时候把太多包袱儿压到笑林身上他还有负担,怕包袱儿响不透。

问:相比讽刺型作品,正能量题材不容易出包袱儿的,你们当时怎么解决题材与相声效果之间的矛盾?

李国盛:有几个办法,第一就是用笑林的唱来弥补。

李国盛、笑林表演相声

问:让观众叫好儿。

李国盛:对,让观众叫好儿。所谓就有“尖儿”了。再有就是用量活的来歪曲,但歪曲要适度,让观众能接受,这样出包袱儿。再有就是捧哏的装傻,或者是吹,你能唱我也能唱。就用这些手段,显得还没有太露馅儿。在我们之前也有几段以唱为主的相声,我就感觉两个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在说相声,这就不好办。七十年代有个演员也是爱唱,没有笑林那么精,但唱得也不错,也是从唱上火起来,后来跟我们一个单位,但他就始终没有转过来,本来条件不错,但后来没有出来。

问:有一个特别好玩儿的作品叫《演出之前》,就是您装狗熊那次。那是在《曲苑杂坛》是吧?

李国盛:对,《曲苑杂坛》。

问:形式很新颖,但我们能听出来您不是现场发声,是事先录好的对吧?

李国盛:也不是录好的,是有人在给我配音。

问:那不是您的声音啊?

李国盛:不是我的声儿,是那个节目作者的声儿,他叫王存立。我们年轻时候就在一块儿。

问:演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儿?

李国盛:他在旁边儿,他诚心学我。观众就以为我是在熊皮里头说的。

李国盛、笑林表演相声

问:你们以说为主而不是以唱为主的段子也不少,比如《攀比》、《如此典礼》,等于是有意在调整。从年龄来看,您和笑林老师的搭档,有点儿像姜昆早期和李文华老师的搭档,他们的配合被称为“顽童戏老叟”,您觉得你们和他们的风格有什么区别?

李国盛:这是曲艺团调回来的团长于真公开说的。当时有人提出让我和笑林搭档,于真说好,就让国盛上,我们也要来一对儿以老带新,像李文华和姜昆一样。

问:与他们这一对儿相比,你们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。

李国盛:关键是他们赶的脚步,我们没有赶上。运动刚一结束,他们就推出新作品……

问:《如此照相》。

李国盛:对,我们没赶上那一拨儿,我们开始表演的时候,观众的欣赏心态已经正常了。

“说好相声,是我一辈子的奋斗目标”

问:你们两位从90年代末开始淡出一线舞台,笑林老师去主持电视节目,您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?

李国盛:我那会儿就退休了。

问:从曾经的辉煌到逐渐的淡出,您内心会有落差吗?因为我现在看您状态都还这么好,身体条件和表达都这么好。您刚退休的时候状态还是非常好的时候啊。

李国盛:没有落差。虽然从单位退休了,但实际上我一直没有休息,我一直在说相声,有年轻演员需要捧哏我就去帮一下忙,没人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自己就去了。

年5月,李国盛与青年演员表演相声。本文作者拍摄

问:您还说过单口对吧?

李国盛:对。

问:是说刘宝瑞先生那些段子吗?

李国盛:对。但后来也说一些故事,就是我学别人的。我还是能做到像老先生们说的,学别人的活可以,千万别糟蹋人家的活。

问:笑林老师去主持节目之后,你们就不怎么一起说了对吧?

李国盛:对。

问:非常可惜的是,年笑林老师忽然离世,您如何评价笑林老师的业务和为人?最早合作的时候,他也才30岁左右?

李国盛:他比我小17岁,刚开始一起说的时候他才二十四五。笑林这个人很聪明,条件很好,接触相声晚点儿,但接触曲艺很早,他父亲是唱山东快书的,他从小就跟着刘司昌,北曲的山东快书演员,那是高元钧先生的徒弟。笑林的相声底子稍微差一点儿,但山东快书也需要抖包袱儿,所以他对包袱儿并不生疏。而且他毕竟年轻,脑子里老有新的想法,他的这些想法有六成我们研究一下都实现了,有四成有的时候我就给拦回去了。所以他能火起来,还是有他的基础。

相声演员笑林

问:尤其演唱这方面确实非常突出,听他的演唱有点儿专业的感觉。

李国盛:对,在业余宣传队他就是男高音独唱演员,那时他唱山东快书兼唱歌。

问:也是一招鲜。您看您年近八旬现在还登台,是因为对相声难以割舍吗?

李国盛:我这一辈子人又笨,别的也不会,有些年轻人愿意合作一下,反正也不太累,身体也能顶得住。

问:您刚才走过来我看您脚步非常矫健啊。您收徒弟了吗?

李国盛:我的徒弟年岁都很大了,比较早收的,收得不多。后来很多人想拜我我就不收了,我的观点是你拜了我影响你。你不拜我有人看你哪点儿不合适人家可以给你说说,你拜了我就谁也不给你说了,因为碍着这个面子。别人跟我说的时候都跟他们这么说,你们拜师的想法是对的,但拜我不对,因为我现在辈分太大,相声又讲究这个,你说你二三十岁拜了我,人家四五十岁的还得叫你点儿什么,像付强还总是师爷师爷地叫着。

问:您说了一辈子相声,在您心目中相声是什么?

李国盛:往高了说,说好相声就是我一辈子的奋斗目标;往低了说,相声就是我的饭碗。

李国盛在演出后台。杨明拍摄

问:您对现在的相声发展满意吗?

李国盛:有两点。我满意在于,从业人员多了,这说明喜欢相声的人多了,也说明需要相声的人也多了。不过另外来说,相声这碗饭大家把它看容易了,这里又好又不好。

问:您和笑林老师学唱的作品比较多,最近有个德云社的年轻人比较火,叫张云雷,他也以学唱为主,唱《探清水河》和评剧选段什么的,您注意到了吗?

李国盛:我现在跟年轻人接触得不多,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懒得出门儿。我倒是耳目到了有些人也很爱唱,我总体感觉只是一个相声的唱,还不是唱相声。用老先生的话说,相声的唱可正可反,你唱好了观众有惊喜,你唱坏了他们以为你诚心,觉得逗,有“遮羞”这一说。现在年轻演员学唱还都停留在“遮羞”上。

问:功力还不到。

李国盛:你看侯先生也学唱京剧,侯先生学马连良他曾经当着马连良的面学过。年轻演员唱观众也听也乐,但让观众对你产生印象那就太难了。

问:需要下功夫。对于相声的未来您期待吗?

李国盛:我期待。

年底,李国盛表演相声。杨明拍摄

问:您觉得未来的相声会是什么样子?和现在会有什么区别?

李国盛:区别是肯定有的,应该有区别。相声积累的东西已经被其他一些艺术偷走或者说借用了不少,相声有点儿支离破碎,一些年轻演员心里就有点儿迷惑,相声的手法搁在哪儿都行,不叫相声也行,对相声来说就像有病吃药吃错了似的。我觉得这是一个危险信号,但我觉得相声肯定还能存在,为什么?谁都愿意高兴,现在对老年健康的宣传都说心态是第一位的,相声是大家解除心结的良药。加上现在从业人员也多了,学历都比过去高,过去我就算高学历,现在我只能算是文盲。在就业和竞争的压力下,他肯定要趟出一条路子,发挥自己的积极性,因此相声还是有希望。现在就看怎么提高演员的思想水平和艺术水平,我个人觉得将来比现在还要好。

问:现在有一种倾向,就是感觉有些人基本功不是那么扎实就已经上台了。

李国盛:而且现在还有一种现象,就是他自己还没学到多少,就已经开始教学,到处都是办学的学校,到处都有这些老师。当然我不是说人家不能教,他把自己学到的真东西给了小孩儿,那对小孩儿也有好处,就怕……

问:经是歪的。

李国盛:对,就怕念歪了经。只是这件事现在要说太伤人了。

问:包括您在内,八十年代相声演员群星灿烂,到如今这个时代,您觉得相声新人是更容易出来,还是更不容易?

李国盛:更不容易出来,因为客观因素不如那会儿了。

问:那时候讽刺作品很多,现在基本没有了,经常就表现为两个演员互相砸。

李国盛:现在你怎么讽刺?讽刺老百姓,老百姓能高兴吗?你讽刺大的方面,也行不通,而且就算你说出来在观众眼里也算不了什么呀。

年11月,李国盛、刘洪沂表演相声《卖布头》。本文作者拍摄

问:姜昆老师在一次内部座谈会上说,以前是相声演员说老百姓不敢说的话,所以老百姓给你叫好,现在是老百姓敢说咱们不敢说,这问题怎么解决?

李国盛:这就要求演员下功夫,通过相声技巧自身找自己的活动范围。侯先生也是在名家辈出的时候,找到了自己的路子。

问:侯先生净化了相声,净化之后人们听上去还是乐。

李国盛:对呀。而且那时有个大的背景,解放了,和旧社会比是两重天,在这时候人家站出来要净化相声,成立相声改进小组。从五十年代后期到文革前,歌颂型相声兴起,现在人们对歌颂型作品不像过去那么热衷,但它给相声创作积累了经验,也开辟了道路,今后这方面还不能丢。

问:在歌颂型相声出现之前,人们认为相声是不适合歌颂的。

李国盛:对,像《好队长》、《好连长》,后来形成气候,但现在干脆都抛开了,歌颂型相声有历史功劳,它对相声的贡献是扩大了表现范围。

问:您认为它如今还可以有所作为,就看相声演员怎么去做?

李国盛:对。

李国盛接受采访中。杨明拍摄

注:除特别标注外,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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